縱然是夏日, 半夜下著小雨，也冷得夠嗆。有些出門太急的記者, 穿得單薄，只能抱著胳膊瑟瑟發抖。

媒體圈不大, 大家互相都認識多年，常一起跑新聞，彼此之間說起話來，沒什麽忌諱。

“怎麽還不出來？不會是已經撤了吧！”

“不能吧，剛趙超在醫院裏拍看到他們了！咱們這幾個門堵著，難不成他們還能變蝴蝶飛走啊。”

“你們說，沈黎真的酒駕了嗎？”

“那要問警察咯, 酒駕要坐牢的，這話可不能亂說。”

“就是，如果他酒駕, 還能拉栗瀟給他頂包，那也真是有本事了。”

“長得帥豈止能當飯吃, 簡直可以用來下蠱嘛。”

“又一個男神的真面目難道就要暴露了？”

“栗瀟再怎麽不懂事, 栗家也不會允許她這麽做的, 你們腦洞太大了。”

“好歹人家沒逃逸啊，出事了自己報警，在現場等警察, 心裏有鬼早就跑路了，還能讓咱們在這蹲守？”

“希望別撲個空，這大晚上的, 拋棄老婆孩子熱炕頭，容易麽？”

“唉！唉！唉！出來了！”

沈黎黑衣打底，外罩著軍綠色的半袖外套，被老魏和大劉圍在中間，一起出了醫院的大門。

記者們蜂擁而上，將他團團圍住。因為站在一溜階梯上，他想低著頭躲避拍攝，卻恰恰直接把正臉給到了鏡頭前。

沈黎一邊艱難挪動，一邊挑選幾個問題回答，讓記者回去可以發稿澄清。

“沈黎，現在身體狀況怎麽樣？”

“沒有大礙，靜養一段時間就好了。”

“會影響後續工作嗎？”

“剛好有一個小假期，應該影響不大。”

“栗瀟怎麽樣了？住院了嗎？”

“她也需要休養一段時間。”

“這次車禍究竟是怎麽回事？”

“有傳言說你們酒駕？”

“據說已經有人死亡是這樣嗎？”

“網傳你女朋友幫你頂包，你有什麽要說的嗎？”

沈黎忽然站定，他不知道是誰問的問題，也不知道應該對誰回答，他只能不可思議地看向人群。

閃光燈刺穿暗夜，雨滴被照射成一種耀眼的鉆石，紛紛墜落，雨勢漸大，打在身上很有些疼。雨傘根本不管用，他和所有的記者都淋濕得透透的。

他大概猜到事件發酵到了何種地步，也能想象多少人為此而歡欣鼓舞。

擊碎偶像神話，摧毀虛假人設。有什麽比眼看他玉砌高樓崩塌，更刺激的場面？

他感到由內而外的寒冷，厭惡得只想快速離開這裏。

“沒有人酒駕。我們不是肇事方，是受害方。案情真相我沒辦法回答，請去采訪警方吧。”

說罷，他快速地穿越人群，在保鏢的護送下到達南區停車場，鉆進房車。

接過大劉遞上來的毛巾，一邊擦頭，一邊向栗瀟發起視頻：“你出來了嗎？”

“出來了，在XX東路上。雨突然大了，你淋濕了吧？”

“還好。你呢？讓你披我外套，你又不聽話！”

“沈黎！栗小姐蓋著我的披肩呢，別提多暖和了！”小林突然闖進畫面，激動大吼。剛才從醫院偷運栗瀟出來的經歷，簡直像大片一樣驚心動魄，讓她大呼過癮。

她男朋友阿萊因為語言關系，一直在狀況外，只知道自己在參與中國最當紅明星的重要時刻，全程更是興奮到脫線，圍繞栗瀟說個不停，倒讓她情緒松快了不少。

小夥子一頭金發，在夜裏燈光照射下，反射出更奪目的光，栗瀟忍不住說：“I love your blond”。

他卻一本正經搖頭：“NoNoNo，my blond is so boring，your dark is the best，just like an angle”，說完，還伸手過來，企圖撫摸栗瀟的一頭黑發，幸好中途被小林一掌給拍了下來。

最後崔放實在受不了，大喊閉嘴：“能不能讓人家休息一會兒，人家剛剛經歷了車禍啊！”

頭一回覺得崔放居然也算是安靜的美男子。

其實，他主要是覺得自己快尷尬到窒息了。因為馮靈是跟他車去醫院的，離開自然也坐他車。此刻，好哥們的前女友坐他副駕駛，現女友坐他身後，崔放整個人都快升仙了！

沈黎，你欠我的用什麽還！

倒是栗瀟，已經完全心安理得，開始躺在座位閉目休息，不知怎麽就睡過去，後來是被手機震動吵醒的。

潘發來一段語音：“三小姐，董事長和夫人以及大小姐和姑爺，剛剛抵達上海機場，直升機已經在那邊接人了，估計很快就能到家。您別著急，我已經吩咐下面準備宵夜，待會兒會先安撫好他們的情緒，您慢慢過來。”

栗瀟微微一笑，這個管家真是天塌下來都這麽淡定，真想給他再漲工資！

說罷，把這個消息告知了沈黎。

對面果然又是一陣沈默。這種狼狽的時候見家長，對任何一個人，他都有點沒底，一下來四個還得了？

栗瀟當然了解這心情，只好安慰他：“你應該慶幸我哥有事趕不過來，他才是我們家最drama的一個，天天上演霸道總裁的戲碼。我都不敢想象，接下來他會對我的斷手做多少文章。”

知道她是在努力讓自己寬心，但何至於要拿自己的痛處開玩笑呢？沈黎心裏忍不住感嘆，栗瀟有時候真的太在乎他，卻一點也不懂得在乎她自己。

定下神來，開始對那些源源不斷的，問候安全的電話、微信、短信盡數回覆了。幸好爺爺奶奶睡得早，沒有來得及被車禍的消息嚇到，他給家中關系最好的表姐大致說了自己的情況，請她務必安撫好老人。最後，不情不願回了他父親的短信：我沒事。

因為想等沈黎一起上樓見父母，到栗宅樓下，栗瀟暫且在車庫休息室裏等候，小林和馮靈一起看墻壁上的栗家全家福。

小林持續亢奮：“栗小姐，你爸爸年輕的時候，好帥！”

“你哥哥也好帥！可惜他已經有兩個娃了！”

栗瀟好笑：“你是欺負阿萊聽不懂中文嗎？”

“切，他現在眼裏只有那些模型。”

一進這地庫，崔放和阿萊都被那一墻的汽車模型迷倒，圍在那議論個不停。

“喜歡可以拿走！”栗瀟朝他們招呼著。

等了一會兒，沒等到沈黎，倒是栗爸栗媽一秒鐘都等不及，下樓跑進地庫裏見心肝寶貝。

“媽媽，爸爸，對不起……讓你們擔心了。”栗瀟撲進媽媽懷裏面，說話聲音也是悶悶的：“我應該第一時間給你打電話的，當時想著情況不嚴重，不想打擾你休息，誰知道事情傳得超出我的想象。以後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。”

栗媽媽只是輕輕撫摸著女兒的發頂，不時親親她頭發，靜靜淌眼淚，說不出話來。世上沒有比虛驚一場和失而覆得更大的喜悅了。

“沒大事就好，在北京看見網上的報道，我跟你媽媽心都涼了半截。”栗爸爸一手摟著太太的肩膀，一手牽著女兒受傷的手，罕見地情緒波動。

栗瀟傷感了一會兒，終於想起來給父母介紹崔放他們。

“這都是沈黎的同學，在醫院被媒體圍堵了，他們把我偷偷帶出來的。”

栗媽媽擦了擦眼淚，笑道：“大晚上的，麻煩各位小朋友了，上樓去吃碗宵夜。”

崔放等人趕緊推辭，這好幾口人，深更半夜進人家裏，不太方便。大家沒走，也只是想跟沈黎再見一見，告個別。

“哪兒有讓客人在車庫裏等人的道理！”栗媽媽一意堅持之下，潘邀請眾人上樓去。

栗爸栗媽則陪著栗瀟繼續等人。

沈黎想象過多次見家長的場面，自己應該穿什麽，怎麽打招呼，會被問什麽，該怎麽回答。

他絕對想不到是現在這個糟糕的樣子，褲子還在滴水，衣服皺巴巴地印在身上，像一只被雨水打濕的公雞。

最重要的是，栗瀟受傷了。他得是有多不靠譜？

房車進入車庫，出乎意料，栗家三口從休息室裏站出來，等他。車還沒停穩，女朋友就迫不及待候在車門處等他，一下車就撲進他懷裏。當著長輩的面，沈黎怪不好意思的。

“媽媽，這是我男朋友，沈黎，嘻嘻。”

“阿姨好，叔叔好。”沈黎摟著女朋友，朝長輩們點頭。

“你好啊，小沈，小夥子真人比照片帥多了，我們瀟瀟眼光真好。”栗媽媽笑盈盈地招呼他。

“小沈，你怎麽樣？”栗爸爸在後頭發話，方才栗瀟已經把車禍的驚險瞬間，覆述給父母聽，他們也都知道沈黎為保護栗瀟受了傷。

“我還好。”

“好什麽呀？趕緊上去洗澡換衣服！你都濕透了。”栗瀟用那只好手，拖著他走。

栗媽媽還想邀請老魏他們幾個上去，被百般推辭，也就不勉強。

四個人進了電梯，沈黎一手摟著栗瀟，一手握住她左手腕，低聲問：“很疼吧。”

其實，這會兒麻醉勁兒還沒徹底消，整個手都是木木的，但栗瀟怎麽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賣慘：“好痛哦……”

“對不起……”沈黎內心擔憂焦躁又起，恨不得替她骨折了：“你告訴我怎麽樣能讓你緩解一點。”

嘿嘿，中計了。

捋了捋他頭發，又整了整他上衣，栗瀟閉著眼睛，踮起腳。她這樣子活像個睡美人，長長的睫毛貼在白皙的皮膚上，看上去那麽安靜，充滿安全感，充滿信任，好像把一切都交給他。

在這段關系裏，似乎更多時候，她才是他的依靠和力量。沈黎這樣想著，伸手摟住她的後背，走近她一些，低頭吻住她，這個吻透著雨水味道的冰涼。

整個電梯都很安靜，栗爸攬著栗媽的肩膀，兩個人在一旁相視一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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